這樣一個小插曲，除了清隱和暮景沒有人知道。

誰也想象不到，暮景在聽到清隱那句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。那是一種如狂的欣喜，以及難以自持的不可置信，害怕終究只是夢一場，擔憂不過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癡夢，如以往多次那般，醒來就都是幻影。那是一種“守得雲開見月明”的身心愉悅，是瀕死之人獲得重生的那種感恩戴德。他無法用語言去描述，那種快樂已經讓他昏昏然，懵懵然。

“你說的是真的？”連聲音都有些顫抖。

“嗯。”清隱聲音淡淡，卻帶著十足的篤定，讓他沒來由地心安。

二人就這麽相互依偎著，各自無言，但彼此的心意都互相明白，不需要言語。

明羽安撫完爸媽應付了各路親戚之後，逃命似的跑回了隱苑，驚覺氣氛似乎有些不同，少了往日那種歡快輕松的氛圍，而多了一抹沈重。估計都是因為清隱中毒的緣故。

因著訂婚的事，他沒敢去找清隱，便溜到景苑去尋暮景。竟發覺他和平時也有些須不一樣，以往溫潤如玉的他渾身總似籠罩著淡淡的憂愁，今次見之卻不然，反而多了幾分明快的意味。明羽著實不懂了，按說他應該是心中最壓抑的那個啊。

他摸不清頭腦，也不想那麽多。何況他來找他也是有事，便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：“清隱的毒你想到辦法了不？”

提到這事，暮景眼裏就多了一抹黯然，他輕輕地搖了搖頭。

“不能這樣下去，必須讓她拿出那什麽天樞血玉。”明羽急眼道，“我們來商討一下，不管威逼利誘哄騙還是先斬後奏什麽，只要有用就行。到時候她要怪就怪我好了，我一個人承擔！”

暮景微微一笑，似有些無奈，似有些好笑：“莫說你一人承擔，如果她肯讓我怎麽樣都願意。只是她不會肯的，無論用什麽辦法都行不通，她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逼迫。”他又不是沒試過，連那樣的辦法都用上了，還不是一樣，根本不可能。

“照你這麽說，就看著她……”明羽非常急躁，然而還是無法將那個“死”字說出口，他居然覺得恐懼，仿佛那一天已近在眼前。

這種恐懼感，讓他的心都為之一顫。

“不，當然不。”暮景不知道該如何，他的心又何嘗不痛。但他卻異常堅定，“我們要相信她，她絕不會被打敗的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行。”

他說得那麽篤定，仿佛清隱就是那天上的神明，永遠強大而光輝。那樣的語氣和信心，令明羽都不禁為之感染，相信她願意，相信她可以。憂思的心便就淡了許多。

她這麽淡定，這麽強大，或許真的胸有成竹，也許他真的不用那麽擔心。

“那內奸的事呢，你覺得如何，我們之間真的有嗎？”他問得小心翼翼。

“我也不敢相信，但倘若不是又怎麽會讓她中毒呢？”暮景這麽說就等於是認可了這一猜想。

“你覺得會是誰？”明羽又問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是真不知道，身邊這麽些人，就包括後來的明羽，無不以清隱為尊，他實在想不出來誰會做這種事。

“說到嫌疑，其實每個人都有。”他也就只能這麽說。

“是每個人都有嫌疑，但有個人嫌疑最大。”小四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插了句話，他仍舊笑瞇瞇的模樣，圓圓的臉很喜感。他向來將規矩，便端端正正地對暮景行了個禮，“景主子，我想說的是誰您也應該能猜到。”

別說暮景，其實誰都能猜到，只是誰都不願相信，因為那實在太不可想象。

“我知道你們想的是誰，但那絕對不可能。”明羽說得斬釘截鐵，因為那個人是趙初，要說誰對清隱最死心塌地，非趙初莫屬。怎麽可能是他呢？

“小羽，話也不能說得這麽滿。”小四笑彎了眼，對著明羽他就沒那麽拘束了，因著年齡的問題，他都將明羽當做晚輩，自然隨便點，“也許越是忠心的人就越可能叛變，因為他太忠心了就絕不會有人懷疑他。而且他是離主子最近的，主子日常起居都是他負責，若要下毒只有他有機會。”

明羽沈默了，忽然覺得他這話也說得很有道理。暮景沒有說話，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。

“這麽說，你們是都懷疑我了？”忽然冒出一個冰冷的聲音，伴隨著劍刃破空的聲音，一襲黑衣拂過，趙初便立在眾人面前。

明羽看到他手上的劍就心裏發怵，下意識挪了下身子，幹笑了兩聲。

暮景和小四都定定看著他，這模樣就仿佛是默認了一般。

一瞬間，氣氛就有些劍拔弩張，而且極其詭異。

“若我說不是，你們可信？”趙初的聲音更冷。

“空口無憑，說什麽都是沒用的。”小四再次開口，並沒有針對趙初，話是對著暮景說的，“不如請主子定奪。”

要清隱來有什麽用，難道她還會神算不成？明羽不禁納悶。

“好。”暮景淡淡點頭，看向趙初。

趙初不置可否。

於是一行三四人就往小樓去找清隱。

清隱近來犯懶得很，這個時候還沒起，醒是醒了，就是隨意披著衣服窩在床上看書。

暮景說明了來意思，她頭也沒擡，淡淡道：“你們回去吧，什麽都不必說。”

“主子。”出聲的是趙初，他面上雲淡風輕，“此事今天一定要分辨清楚，屬下不能無辜背負罵名。”

清隱轉頭看他，凝目半晌才道：“既然如此，去試煉池吧，也不必來回我。”

此話一出，眾人都是一驚。趙初深深埋著頭，看不到表情，但那微顫的雙肩很好地暴露了他的情緒。

試煉池，不就是外面那碧波池嗎？怎麽一個個的反應這麽強烈，難道有什麽玄機不成？明羽不解，悄悄蹭過去問暮景。

暮景看一眼趙初，開口同他解釋。清潤的聲音不大不小，但剛好傳到每個人耳中：“試煉池乃聖靈王主專有，經過王者施以試煉之術。平時看著就和普通荷花池沒有區別，但若是心有不忠之人進入，則會遭受萬蟻噬心的痛苦。一直持續無法擺脫，直至死亡。”

他說得極其簡單，語氣也是平平淡淡，沒有絲毫渲染，卻讓聽的人頭皮發麻，心中驚顫。

明羽光是想想，都好似已經身臨其境，正在遭受那般巨大的痛苦，止不住膽寒。就更別說將要去經歷這一切的人了。

趙初擡起頭來，目光仍然冷漠。他只是看著清隱，堅定道：“屬下不願入試煉池。”

他說他不願。

清隱沒有說話，亦沒有擡頭。

暮景心頭似乎有什麽塌陷了，原本還存著的猶疑頃刻間煙消雲散。試煉池只對不忠誠的人有用，如果不是心裏有鬼又怎麽會害怕下試煉池？

在場眾人都想到了這一點。明羽覺得荒唐，驚疑不定地盯著趙初，努力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點不同的情緒來，可是沒有。他保持著一貫的冷淡。

“阿初，去吧。所謂清者自清，我自是信你的。”清泠的聲音傳出，清隱只是微微側頭，淡淡瞥了他一眼。

“不，主子，恕屬下難以從命。”趙初雙膝跪地，彎下了挺直的身板對清隱磕頭，後又擡頭，眼中神光仍然堅信毅，“沒有做過的事不需要認，自然也不需要接受所謂的試驗。”

“阿初，只是試一試都不行嗎？”暮景上前一步，誠懇地望著他。他比誰都不願相信，竟會是趙初！

“決不！”趙初強硬地拂開他的手，深深看了清隱一眼便縱身躍起，眨眼便不見了身影，只有衣袂破空的聲音隱約回蕩。

幾人沈默。

清隱朝他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，緩緩低下頭來，低聲道：“退吧。”

明羽知道她心裏煩躁，便和暮景他們一起徐步往外走。才不過走出兩步，便聽“噗”一聲響，三人回頭，一道血光濺起，噴了滿桌滿壁。

暮景和明羽一左一右奔過去，堪堪扶起清隱軟倒的身子。

扶她在床上躺平，明羽心中驚痛不已，忙問暮景：“這是怎麽回事？”

“急怒攻心，又受了毒素的影響。”暮景輕柔地為她擦拭嘴角的血跡，眼裏是散不去的愁思。他屈指搭在她腕上把脈，喃喃道：“本不該這樣的，她何時竟虛弱到這地步了？”

“怎麽了怎麽了，你快說啊！”明羽急得跳腳。

“聖力損耗太快，她的身體太虛弱了。”

“那要怎麽辦，還是趕緊勸她把天樞血玉拿出來吧。”明羽已經六神無主。

“沒用的。”暮景最了解她，不可能說動她的。他嘆了一聲，“唯今之計只能讓她好好休養，我再想別的辦法。”

“你的那個朋友是蒼靈的劍靈對吧？”他忽然問明羽。

明羽點頭：“這怎麽了？”

“蒼靈劍和主人氣息相通，聖力相輔。蒼靈既重認了你為主，就讓你的朋友多伴在隱身側，對她的身體有所幫助。”暮景說。

“真的嗎，可江澤只是個平常人？”明羽懷疑。

“無妨，劍靈本身便有隱含的力量，只是沒有被激發出來。他陪著隱，至少能讓她聖力的消耗變緩一些。”

“好，隱就交給我照顧。我保證讓江澤一天二十四小時陪著她。”

明羽轉頭看床上安靜躺著的清隱，打定了主意，無論用什麽手段，他一定要逼她拿出天樞血玉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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